月芜之似是故人来
浮珑宫中无岁月,这座昆仑仙玉堆砌成的宫殿默默地隐在一片白雾飘渺中,不知世上日月几经变幻,不知天地几番沧海桑田。
里面那个白衣淡然的身影,就这么一直千载万年的守在这里,他每天就像一尊会动的雕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自己要做的事。
而他每天要做的,就是静静打坐,闭上眼睛,神思在这个世界上无限扩展,他庞大浩瀚的精神力可以轻易地探寻到任何一个角落。
每一朵花,每一粒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泫镜小心地巡视修护着这个生机勃勃,多姿多彩的世界,并将感知到的各种灵气中仔细抽取出一丝丝纯净无比的灵气吸纳回来。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去关注一下某个人的踪迹,看到她或在呼呼大睡,或在任性而为地管闲事,或在与同伴一起开心地玩闹……
此时,他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就会浮现一丝微笑,就像春风吹绉了初融的湖水。
收回神思,泫镜有些疲累,他依旧静静坐着,任风从庭前拂过,轻柔地撩动他的发丝。
眼前一片纯净的白色,白色的树,白色的花,白色的亭栏……曾经,有一袭耀眼的红衣在这片白色中穿梭,艳若烈烈火焰,燃起无限生机。
月芜,你现在过得开心吗,这个广阔的世界任你去遨游,恣意而张扬,没有人可以去给你增加一丝烦恼。
只要你喜欢,我会竭我全力来守护你爱的这个世界,也许这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梦,那我希望你永远这么快乐地生活在梦中,不要醒来。
我只要你开心,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风掠过云端,不知是谁相思化雨,浸润漠漠心田。
红衣女子似有所感一般,回首仰望长天,只见青冥浩荡,孤鹜高飞,天边落霞似锦。
她自嘲一笑,慢慢地转过身,悠然远去。
苍茫夜色中,有一辆马车在山路上歪歪斜斜地慢慢走着,车头挑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车夫满头大汗,双手拉着马的缰绳,口中大声吆喝着,极力想使马车稳当一点。身高体健的枣红马被拽得嘶鸣不已,蹄声乱踏,马车依旧晃动得厉害。
车厢中的人想必是被颠簸得受不住了,布帘一动,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探出头来。她一手紧紧抓着车框,一手掀着车帘,面有焦急之色道:“到底马车还能不能走,小姐身子弱,都快颠晕过去了。”
借着灯光,从掀起帘子的空当处可以看到,里面还安静地坐着一个女子,正无力地靠着车壁,手捂着心口,似是随时要厥过去。
车夫抹了一把汗,“吁”的一声缓缓拉停了马车,然后无奈地回头道:“怕是车轴出问题了,可这天也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地方修去啊,不然让小姐下来走吧。”
小丫鬟一听更急了,道:“那怎么办,听说这一带不太平,万一遇到山匪……”
“珠儿,不要说了,扶我下车。”车上女子虚弱的声音传来。
风吹过,树叶哗然作响,漆黑的暗影里有无数阴魅妖物在窥视着,红衣女子衣袂翩然地走过,周身笼着一层莹白微光,令那些阴祟之物心生畏惧,缩在角落里远远避开。
月芜望了望这座黑幽幽的山,皱了皱眉头,看那山顶隐约的长明灯光,明明这里是有寺庙的,为什么还会如此污秽,汇集了这么多邪物。
肩上的小青鸟有些不耐烦,跃跃欲试地想去驱赶那些令人讨厌的东西,月芜伸手按住它,安抚道:“乖,不要浪费灵力,不去理它们就是了。”
忽然,空气中有一缕缕若有若无的新鲜血气飘了过来,引得那些邪物一阵骚动,如同潮水一般向那个方向涌去。
“哼,敢在我眼皮子下放肆。”
月芜冷哼,双手十指纵横交叉,牵引出的莹白色光线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网,向空中一抛,光网速度变大延伸,横在前方硬是将一帮邪物全拦了下来。
只听到吱哇乱叫的惨呼响起,是有不长眼的邪物撞到了光网上,被那莹白纯净的光芒灼伤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月芜一把把小青鸟捞到怀里,飞身而去。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坏掉的马车倒在地上,被摔破的灯笼引着,燃起的熊熊火光照亮了一片惨不忍睹的场景。
只见拉车的马匹已然倒毙在地,旁边还有一具车夫打扮的尸体,马车的轱辘边则是倒伏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
更蹊跷的是,周围还散落着几具手拿白刃的死尸,衣衫邋遢,面相凶恶,明显与那车夫丫鬟不是一路人,更像是山贼匪寇。
而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血腥之气是因为这些人死得极惨,胸腹之间一片血肉狼藉,就如同被什么野兽的利爪生生开膛破肚一般。
月芜捂着鼻子,眉头紧皱,不经意间眼角余光一扫,却是看见马车后方下面露出的一抹素色衣角,隐约有不稳的微弱气息传来。
竟然还有活口?
月芜长袖一拂,那烧了一半的马车便被凌空掀起甩到了一边,底下赫然蜷缩着一个女子,因那马车倒在路旁的一块大石上,为下面支撑出一方空间,才有了这个女子的容身之处。
“姑娘,你怎么样了?”月芜蹲下身,伸手去扶女子。
那女子却是如同惊弓之鸟,全身瑟瑟发抖着胡乱嘟囔:“有山贼……不对,是有妖怪……好可怕……”
月芜低叹一声,用手掌轻抚了一下女子的头顶,女子“啊”了一声,全身紧绷绷地僵在当场。半晌,她眨眨眼睛,整个人恢复了一丝活气,目光也清明起来。
“珠儿,珠儿!”她向那个小丫鬟的尸体扑过去,眼泪扑簌簌滚落,刚刚珠儿是为了保护她,才被山贼砍杀的。
她将珠儿小心地翻过来,看到小丫鬟正面那一刻,女子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珠儿却是胸口一个血窟窿,心脏已经不见了。
女子又是一番痛哭,好容易情绪稳定些,月芜将她扶到路边坐下。
马车燃烧的火光渐渐黯淡,月芜随手弹了一下,那火苗便一蹿,又明亮起来。
女子愣愣地看着,然后起身整整衣服,对月芜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姑娘定不是常人,花凌在此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月芜摇摇头道:“我来时便已经是此番场景,只是恰好发现姑娘在马车下面而已。”她顿了顿,扫视了一下人间地狱一般的现场又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凌回过神来,又被那冲鼻的血腥味刺激得面无血色,她抚了抚胸口,眼神带着惊恐讲述了自己的回忆。
花凌本是前方几里外的落霞镇上人士,家中有些田产店铺,也算是小富之家,不想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父母相继得了重病,竟双双过世了。
偌大家业都落到了花家独女花凌身上,而这位花家小姐偏偏也是病弱的身子,一生下来心脏便不好,受些刺激恐怕便跟父母去了。
一个身体孱弱的孤女守着一份令人眼热的家产,就如同一个婴儿抱着一个金元宝,引来无数恶狼觊觎。
族中那些所谓的亲戚整天一副伪善嘴脸,假惺惺说要帮她打理家业,为她分忧,其实就是各种软硬逼迫,都想从这块肥肉上咬下一大口来。
花凌外柔内刚,虽然身体不好,但性子坚韧,没有被这些贪婪的家伙吓到,也幸好家中还有忠心的老仆一直帮着她管理着店铺田产,她一介孤弱女子才在群狼环伺下艰难求存。
因父母双亲的牌位供奉在落霞山的霞光寺中,花凌经常会去山上拜祭,今日也不例外。不想在寺里耽误了些功夫,匆匆坐上了马车往回赶,半路马车又坏了。
噩梦自此开始,山贼突然蹦了出来,手持长刀,不由分说就先一刀把拉车的枣红马砍死了。马倒下时撞翻了车厢,当时花凌站在车的侧面,一下子被压在下面。
珠儿慌忙要去救她,却被贼人从后面几刀砍下。花凌在马车的夹缝里听着珠儿的惨呼,却只能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后来听外面的动静,车夫也被杀死了,这些山贼上来一不问财物,二不为美色,下手狠毒,就像是专门为杀人而来。
几名山贼好像商议了一下,然后就有人向马车走来,似乎是要确认一下马车下面压着的女子死了没有。
花凌当时满心绝望,脆弱的心脏不堪重负地狂跳,让她有种马上会死过去的感觉。
生死关头,却听见外面异变突生,山贼们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脚步杂乱,声音惊恐地喊着有妖怪,然后便是一声声惨叫。
花凌从缝隙中瞧见一人重重地倒在不远处,还在微微抽搐着,借着他手中丢下的火把,却是看到他的胸腹全被撕开,五脏六腑一片血肉模糊。
强烈的血腥气味直冲鼻端,花凌受此惊吓,一下子昏厥了过去,再醒来便是月芜看到的那一幕。
月芜还是有些疑惑,按说她来的速度不慢,如果真有妖怪杀人,那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气息痕迹留下?
午后阳光暖暖地洒在庭院里,院子里种有一架紫藤花,花开正好,像一个小小的紫色瀑布倾泻而下,醉人的花香引来翩翩蝴蝶嬉戏。
紫藤花爬爬缠缠,攀上了旁边的秋千索,随着秋千的晃动垂荡着。
月芜坐在紫藤秋千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足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面,悠悠荡起的秋千让上面的人昏昏欲睡。
“月芜姑娘,过来吃些点心喝杯茶吧。”一个温柔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像是三月春风拂开了满地繁花。
一个穿着茜红衫子的女子端着托盘走到石桌前,放下一盘玫瑰饼和一壶清茶,扬首对着月芜笑语盈盈。
只见这个女子身形高挑,曲线婀娜,乌黑浓密的青丝挽了一个精巧的发髻,恰到好处地点缀了几朵珠花。肤如凝脂,下颌尖尖,一双妙目顾盼生辉,谈吐间总是嘴角微扬,给人一种亲和之意。
正是那夜山上遇险的花凌,此时看起来与当日那个苍白垂死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月芜转头对花凌一笑,起身下了秋千道:“在此叨扰已是不好意思了,又怎敢劳烦花凌姑娘亲自来端茶送水的。”
花凌拉着月芜坐下,面含感激地说道:“如果不是月芜姑娘,恐怕花凌那夜也活不下来,你可要多住些时日,千万不要和我见外。”
月芜有些汗颜,她不过是举手之劳,最多费了些功夫把走不动路的花凌送回了家而已,然后就在花凌的恳求之下,暂住了下来。
花凌的那些族人还来闹了回事,看到花凌好端端活着,有些人当时脸色就不对。花凌也心知自己马车出问题和遇到山贼都不是巧合,但因没有证据也只能忍了怒火和他们周旋。
唯一算得上是好事的是,花凌的身体突然变好了,以往脆弱的心脏跳动变得平稳,脸色也红润起来,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新。
她自己很惊讶,请大夫看了,大夫也啧啧称奇,说不出所以然来。
月芜对于那晚来无影去无踪的那个妖怪还是有些嘀咕,不过想不明白的事她也便不想了,在花家漂亮的园子里吃了睡,睡了吃,倒也挺惬意。
对于月芜的懒惰,小青鸟有些受不了,憋闷了两天,索性自己飞出去玩了,到现在都没见影子回来。
月芜不知道的是,小青鸟正没头苍蝇似的在天空乱飞,它远远地看着那座花木扶疏,洒满阳光的宅子,看着月芜与花凌坐在树下喝茶聊天,却怎么也接近不了,急得啾啾乱叫。
小青鸟飞出去玩了几天,等再回来的时候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落霞镇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镇子,乍一看起来民居井然,街道纵横,街上还有行人往来,似乎与其他普通的镇子没什么区别。
但在小青鸟的眼中,却看到有一层薄薄的灰雾笼罩着整个镇子,阳光都难以穿透,使小镇变得晦暗不明,呈现出单调的灰白之色,仿佛一个糟糕的梦境。
只有花家的宅子,在这一片灰暗之中,色彩明艳,阳光和煦,就像一墙隔开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小青鸟惊奇之下,想回去告诉月芜,却发现自己怎么努力飞都无法回到那个宅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月芜毫无察觉地与花凌谈笑风生。
“怎么,竟被你看出来了,呵呵,我还是低估了一只小宠物的实力了啊。”
一个低低的声音不辨方向的传来,小青鸟吃了一惊,随即双翅一紧,仿佛虚空中生出一个无形的大手,将它紧紧握在手中。
小青鸟奋力挣扎,那大手却越收越紧,禁锢得它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声音轻轻笑着,如同在戏耍一个小小的玩物。
小青鸟怒了,体内灵力急速旋转,蓬勃的青光爆发出来,一下子冲开那股无形的力量。
瞬间长大的青鸾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清鸣,青芒中闪耀着点点银辉,如烈火融雪一般消融了空中那层灰色雾气。
“咦,真没想到啊,不愧是她的灵宠。”那一直漠然的声音有了一丝惊讶。“不过,小东西,你还是太弱了。”
一阵狂风裹着更浓重的灰雾袭来,狠狠地撞上小青鸟周身的那层青光,小青鸟的灵力本就不稳,受此重击不由地哀鸣一声,身形如同流星坠落。
正在举杯喝茶的月芜动作一顿,看着对面的花凌道:“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花凌正与月芜言谈甚欢,闻言一怔,放下茶杯侧耳凝听了一下,而后摇头一笑道:“没有啊,外面很安静呢。”
月芜忽然就有些心神不宁,花凌叹了口气,又说起来为自己惨死的珠儿,眼睛一下子红了,不时抬起帕子拭泪,月芜只好耐心听着,出言劝慰。
山林之中,一个背着长剑的青年行色匆匆地走着,想到一会儿就能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何鹏心中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树林中光线暗淡,阴飕飕的风吹得人后脖梗微微发凉,何鹏猛地站住,背后剑鞘中的长剑轻颤着发出嗡嗡的警示声。
何鹏运起灵力至双手食中二指,口中默念法诀,然后并指在双目一抹,然后眼前景物大变。
灰色的薄雾在林中飘荡着,无数阴魅鬼影在雾中隐现,耳边充斥着渺渺鬼哭声,如同到了阴府鬼司。
何鹏吃了一惊,他记得山上有座霞光寺,据说佛法灵验,诸邪退避,可这什么时候竟在山上汇聚了如此多的冤鬼厉鬼。
他脸色凝重,刚想拔剑诛杀鬼魅,只听空中有异动,何鹏抬头一看,却见一物带着一溜青光残影直坠下来。
何鹏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直觉却让他提气一扑,牢牢地接住了那青光包裹的东西。
入手温热,他定睛一瞧,只见双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青鸟,双目紧闭,身上却顽强地散发着净化的青光,纯净的气息虽然微弱,仍让周围的鬼物退让三分。
“这是……青鸾?”
何鹏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他还是在师父的藏品中见过青鸾的画像,在传说中它是祥瑞之鸟,可以净化污秽。
究竟他离开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何鹏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将小青鸟小心揣进怀里,他加快了脚步,恨不得脚下生风地赶回落霞镇。
有了小青鸟在,那些阴魅之物不敢上前,何鹏一路畅通无阻,落霞镇很快便遥遥在望了。
一进镇子,看到眼前人来人往一切如常,何鹏小小松了一口气。
他目光一扫,一眼瞅见一位白发老者正慢悠悠走着,便有些惊喜地唤道:“张伯,您老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鹏子呀,我回来了!”
何鹏自小是个孤儿,没少受欺负,也没少受一些好心镇民的照拂,这个张伯便经常接济他一些吃食衣物什么的,是一个慈祥善良的老人。
张伯机械地转过头来,看了何鹏一眼,然后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僵硬无比的笑容道:“原来是小鹏子啊,好久不见了。”
何鹏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为什么他觉得张伯的样子这么诡异呢,他疑惑道:“张伯,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张伯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没有啊,走,去张伯家里坐坐。”说着就伸手来拉何鹏。
何鹏瞥了那骨瘦如柴的手臂一眼,直接护着怀中小青鸟跳开了。
他目光哀痛复杂地看着张伯,后者直直伸着手臂,青白的肤色上浮现着褐色的斑块,那张曾经亲切和蔼的脸也顷刻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小青鸟这时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发出尖利的一声鸣叫,那些渐渐围拢过来的镇民顿时脸色一变,似是有些惧怕。
何鹏也是有几分道行的人,他缓缓拔出身后的长剑,手微微颤抖着,眼前一张张依稀熟悉的面孔都与张伯一般,变成了目光呆滞,死气缭绕的模样。
原来,大家竟然都已经死了,怪不得附近会有那么多阴魅鬼魂,落霞镇果然是出事了。
一个少女的身影在脑中划过,苍白娟秀的面容,唇边淡淡的笑容,如闪电一般击中了何鹏的心。
“凌儿呢,凌儿怎么样了……”何鹏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而此时那些原本因为害怕小青鸟而后退的镇民们,忽然像得了什么命令,发出一声声低吼,纷纷扑上前来。
花宅园子里,阳光温暖,紫藤花开,花凌说累了,端起茶杯小口啜着茶水。
月芜静静望着她眼角的泪痕,忽然觉得很无趣,便淡淡道:“花凌姑娘是因为换取了珠儿的心而对她怀有内疚吗?”
花凌全身一滞,而后缓缓放下了茶杯,面上笑容温婉道:“月芜姑娘何出此言?”
月芜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来目含赞赏地看着园子里的景色道:“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我很喜欢,所以便当作它是真的,而现在,我厌了。”
月芜挥袖一拂,那阳光,那紫藤,还有那蝴蝶都如同褪色的记忆慢慢隐去,只留下一片灰雾蒙蒙。
花凌面色不惊,纤手轻轻一捏,手中的茶杯也化作了灰雾飘散。她动作优雅地拂了拂衣袖,对月芜微笑道:“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可惜可惜,我还没有玩够呢。”
月芜冷笑,“玩够没玩够我说了算,你到底是谁,这个身体不是你的吧?”
花凌笑靥如花,“自然不是,为了这个与我契合度最高的躯壳,我可费了不少功夫呢。多亏最后关头她因贪生有了恶念,我才趁虚而入,还帮她换了一个健康的心脏。”
“别那么多废话,如果不想说你是谁,那就闭嘴,惹了我就要有挨揍的觉悟!”月芜摆开架势就要开打。
“凌儿,凌儿你没事太好了!”一个青年一边挥剑向后逼退追兵,一边奔过来对着花凌惊喜喊道。
“啾啾……”小青鸟从他怀中挣扎出来,踉踉跄跄飞向月芜。
月芜赶忙用一抹柔和的光芒托起它,身形一动已然将小青鸟抱在怀里。察觉到小青鸟伤势严重,月芜简直怒不可遏,她喂了小青鸟一颗疗伤的灵丹,将它收到袖中休息,然后满面不善地看着花凌道:
“这也是你干的吧,很好。”
花凌一笑,“这只小鸟很有趣,我只是不想它打扰到我们的游戏而已。”
目睹这一切,何鹏有点反应不过来,而紧追在他身后的那些死去的镇中居民们,此时却离得远远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恭敬。
他试探地对花凌道:“凌儿,是你吗,我们的镇子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位姑娘又是谁?”
花凌理都不理他,倒是月芜白了他一眼道:“你难道看不出你口中的这个凌儿根本不是人了吗,这个镇子之所以变成这样,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何鹏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变得娇妍如鲜花的女子,她确实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苍白孱弱的少女不太一样,可她是活人啊……而且她怎么可能会是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他的凌儿那么纯真善良。
“凌儿,是不是你的病好了?”何鹏强笑着,心中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自己满怀希望地回来,迎接他的却是一场噩梦。
“我的病当然好了,我可是亲手挖出了那个小丫鬟活蹦乱跳的心,放到了自己胸口里。”花凌指指自己的心口,语气中满满都是恶意。
何鹏摇着头后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月芜不耐烦道:“你还真是对戏耍别人乐此不疲,喂,那边那小子你躲远点。”
红衣飞舞,光芒乍现,月芜手中生出一条月华匹练般的莹白光带,携带着浩然之气凌厉地攻向花凌。
花凌不慌不忙地旋身躲过,紧接着纤指看似随手一捏,便抓住了光带的尾端,而那莹白光芒瞬间大盛,如同白色的火舌,顺着她的手臂就想攀延而上。
“不错。”花凌感觉到手臂如焚的灼热,不怒反笑。
月芜也不理她,双手催动光带,体内灵力不要钱一般汹涌而出,附在花凌身上的光焰顿时暴涨,想要吞噬掉她整个身躯。
“呵呵,这么多年没见,还是这么火爆的脾气,不过虽然我的力量被这世界规则所拘,也不是现在废柴一般的你能焚炼的。”
花凌对于已经包围自己的莹白光焰浑然不在意,但旁边已经看呆的何鹏却看到,白光里有另一个花凌的虚影在痛苦地挣扎,虚影看到何鹏,目中露出惊喜求救之意,口中无声唤着:“鹏哥哥……”
何鹏立刻就想冲上前来,对着月芜焦急大叫:“这位高人姑娘快住手,凌儿真正的魂魄在里面!”
月芜迟疑了一下,那光焰一弱,花凌却趁机出手了,幽蓝的光华从她眉心冒出,反噬了莹白光焰,如同铃兰鬼火一串串沿着那光带蹿到了月芜身上。
这一变故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月芜来不及躲避,被那幽蓝光芒偷袭了个正着。
“该死……”月芜低咒一声,只感觉全身一下子像浸入了千年冰潭,冰冷刺骨,身体冻僵了似的不听使唤。
此时一道金光在月芜身上闪过,使她手脚恢复了些知觉,同时,泫镜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罕见地带着几分焦急。
“阿芜,你不要动,我马上就来。”
月芜一怔,不知为何眼睛开始泛酸,就像一直倔强独自面对一切的孩子突然有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埋藏心底的委屈便翻了上来。
花凌轻轻一抖,身上的莹白光焰萎靡退去,但凡人的肉体终禁不住这种灵火的焚烧,原本美丽婀娜的女子变得不成人形,丑如厉鬼。
她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焦黑变形的手,叹了口气道:“终究不是自己的身体,舍弃了也罢。”
一团幽蓝虚光从花凌眉心徐徐逸出,花凌破败的身体颓然倒在地上,何鹏顾不得对那幽蓝虚光的畏惧,奔过去抱住花凌,却发现她还有微弱的呼吸。
幽蓝虚光在空中像被什么扯动着,呈现出扭曲荡漾的水纹状,“花凌”的声音从中传出来。
“月芜?月之幻芜,呵呵,看来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很清楚你的来历呢,只是为何你变成了这般弱小的样子,让我有些失望呢。”
月芜听得分明,却又听得糊涂,她努力恢复着自己僵硬的身体道:“你在说什么鬼话,一副你跟我很熟的样子,我根本不认识你!”
幽蓝虚光围着她绕了一圈,笑声里满是得意和戏谑。
“你当然不认识我,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哈哈,一想到以前不可一世的你在我面前像个傻子一样,我就想笑,怎么办呢,要不要告诉你……”
“住口!”冷然的嗓音隐隐透着怒意,金光轰然劈下,一个白衣出尘的身影在金光的映照下恍如神袛。
幽蓝虚光堪堪躲过金光,但光芒依旧消散了不少,扭曲得也更加厉害。
而周围那些活死人就没那么好过了,包括那些灰雾都在金光中化作了虚无,只留下何鹏紧紧抱着半死不活的花凌昏倒在原地。
“啧,原来现在的执掌者是你,怪不得规则弱了不少……”
泫镜看了一眼满面疑惑的月芜,心中暗叹一声,举袖在她眼前轻柔一拂,月芜便不甘愿地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你是那里的人。”泫镜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花凌”似是在打量泫镜,光芒跳动了两下,呵呵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毕竟我也算她的一个故人,来看望她一下而已。”
“她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她。”泫镜表面平静,手心却暗暗握紧,是他大意了,也是他的能力还不足够完全掌控,所以才出了疏忽。
“是这样么,让一个原本逆天强大的人迷失在自己创造的梦境里,你觉得真的是对她好吗?”
“花凌”话语闲凉,泫镜却不为所动,冷冷道:“不关你的事,速速离开,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钻进来的。”
幽蓝虚光消散的速度陡然加快,只见泫镜周身不时逸出丝丝金光游走,融入到周围的空间里,围绕着幽蓝虚光形成了一个若无若有的桎梏。
“花凌”轻笑,“说了不用紧张,我玩够了自然离开,这种蝼蚁世界也只有她当做宝贝一般罢了……”
声音渐渐飘散,幽蓝虚光周围的空间一阵挤压扭曲,终是裂开一个黑洞吞噬了那幽蓝光芒。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温暖的阳光洒下,照耀着死寂的小镇,何鹏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急忙查看怀中的花凌。
怀中女子满面灼伤后的疤痕,看起来非常恐怖,何鹏却恍然未觉,只是担心地小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花凌睁开眼睛,看到何鹏也是悲喜交加。
两人自小一块长大,花凌身体虚弱,别的孩子跑来跑去玩耍的时候,她只能静静坐着看。而何鹏便经常跑来跟她聊天,给她送来一束山上采的野花,或者一颗河里摸来的漂亮鹅卵石,或者是其他什么新奇玩意。
慢慢地,一个长成了身体魁健的少年,一个长成了美丽纤弱的少女,青梅竹马的情谊自然而然转化成了爱慕之情。
但可惜,两人家世悬殊,花凌的父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没爹没娘的穷小子的,更何况女儿身体单薄,又哪里受得了半分苦。
无奈,年轻气盛的何鹏决定离开家乡去外拜师学艺,闯出些名堂再来说服花凌父母迎娶花凌。
于是两人只好就此依依惜别。
不想几年过后,两人再见已是物是人非,花凌自父母双亡后心力交瘁,不知不觉中竟惹上了不知名的神秘力量。
在那晚遇到山贼时,那嗜杀的妖怪正是从她身上出来的,而珠儿当时也根本没有死。
在她心脏病发,脚跨生死两界之际,有个充满魅惑的声音在她耳边问她想不想继续活下去,如果想活下去,就要与珠儿换心,可那个小丫鬟就必死无疑了。
直面死亡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恐惧,她不想就这么死去,她还没有等到想等的人,于是她做出了决定,也正是这个决定她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浮珑宫
月芜醒来时看到满室熟悉的摆设,一时以为自己仍旧是那个跟在泫镜后面的无忧少女,不禁怔怔地出起神来。
小青鸟从外面飞过来,看到月芜欢喜地啾鸣了一声,扑到她身上一阵亲昵,看它精神抖擞的样子应该是伤势全好了。
“阿芜,你醒了。”温和平淡的声音传来,一袭飘逸的白衣跟在小青鸟后面走进来。
月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突然把小青鸟一丢,一头扎进泫镜的怀中,霎时鼻端盈满他清冷的气息。
她紧紧抱住泫镜的腰,埋着头闷闷道:“师父……”
泫镜身体难以察觉地僵了一下,然后似是想推开月芜,手伸到半空,又改为了抚摸她的头发。
“是不是吓坏了?”
月芜耍赖似的在泫镜怀里蹭蹭,就是不肯放手。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泫镜忍不住又问,他这次没有抹去月芜的记忆,虽然那个“花凌”说的不多,但凭月芜的聪明不应该猜到什么了吗。
月芜却摇摇头,她不想知道,只要泫镜不说,她永远不会问。
“阿芜,你想怎样都好,只要你愿意,你开心。”泫镜沉默了半晌后说道。
“我要你娶我。”月芜抬头,固执地看着泫镜。
泫镜转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除了这个。”
“泫镜!”月芜气结,赌气道,“那你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说你是什么执掌者,还好像对我很熟的样子……”
泫镜无奈地看着她使小性子,平静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月芜快被气死了,跳起来拎起小青鸟就气哼哼地往外走,口中还愤愤丢下一句:“以后不用劳您大驾来救我,我以后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不要再来找我!”
泫镜叹口气,负手而立,目送那个怒气冲冲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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