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芜之浮珑宫
峰峦叠嶂,飞瀑如练,一男一女站在那里僵持。
男子白衣胜雪,高冠广袖,临风飘飘似要羽化而去。女子红衣如火,墨发轻挽,眉间一抹恼色平添几分娇俏。
“是我大意了,以为你不会离开浮珑宫呢。”月芜不服气地嘀咕,她那日觉察到他在用追踪术看她,便赌气破了他那法术然后设了个屏蔽之法,以为就他那万年不动的性子也只能无可奈何了,不想他竟肯亲自出来寻她。
“阿芜,不要闹了,你已经在人间游荡几百年了,还没玩够吗?还有你那爱管闲事的性子,明知道自己灵力恢复起来有多困难,还老是乱用。”
泫镜看着月芜,语气颇为无奈。
月芜别扭地转过头不去看他,口中争辩道:“我很少用灵力好不好,一般妖怪我都直接动手揍!”
泫镜:“……”
“同我回去。”
“不要!”
泫镜默然,静静地看着她,月芜睁大眼睛,毫不示弱,直到泫镜吐出一句话:“阿芜,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你师父。”
月芜的眸中刹那有一丝崩裂,她暗自平复了一口气,仰头道:“你不是我师父,当初我自逐师门,已经不是浮珑宫的弟子了。”
泫镜垂了下长睫,淡淡道:“可是,我并没有同意。”
“不管你有没有同意,要么你废了我,反正我不会再回浮珑宫!”月芜猛地背过身去,不让他看见自己情绪不稳的样子,小青鸟拍拍翅膀,轻喃着用小脑袋贴贴月芜的脸。
半晌,身后传来泫镜的声音:“好吧,阿芜,我不会逼你,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我永远是你师父。”
一团精粹纯净的灵气融入了月芜的后心,月芜没有动,任那团灵气慢慢被经脉吸收,补足了她这几百年消耗的灵力。
她回过头,后面已经空无一人,远远的天际一抹虹光消逝不见。
月芜就像被抽光了力气,刚才的气势全都消失,她安抚地摸了摸担忧的小青鸟,本想笑笑,一滴泪却先滚落下来。
浮珑宫,在仙界是一个很超然的存在,它不归任何人管辖,连天帝见到浮珑宫主泫镜都要礼遇三分,不为别的,只因这位泫镜大神存在时间太久太久了,或许比现在的仙界都要存在得更久,可追溯到鸿蒙初开,上古洪荒时期,所以他的强大是无法想象的,只要他想,重塑一个仙界都不无可能。
所幸这位大神并没有称王称霸的打算,他一直默默地守在那座昆仑灵玉砌成的宫殿里,千年万年,亘古不变。
直到有一天,昆仑山爆发出五彩祥光,各种灵花仙草同时绽放,无数灵兽涌来参拜,惊动了整个仙界,但更让仙界震动的是,泫镜大神竟也被吸引来了。
他把所有人阻挡在外,只身进入了昆仑山,三天之后,那五彩祥光消失了,灵草枯萎,灵兽散去。没有人知道泫镜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即使他真得到了什么稀世奇宝,也没人敢有异议,只好揣测一番后遗憾离去。
只是后来听说泫镜大神收了一名徒弟,是一个女婴,泫镜唤她:月芜。
月芜自懂事以来,身边便只有师父,还有那个空荡荡的白色宫殿,连花园都是白色的,白色的花,白色的树,白色的小鸟。小小女童很快便觉得腻烦,她经常偷偷地溜出去,看到别人的洞府都是金光琉璃,姹紫嫣红的,觉得十分稀奇。
她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除了白色还有这么多美丽的颜色,于是她喜欢上了那最夺目的红色,日日穿着一袭红衣在白色宫殿里欢快地跑来跑去,像一束艳丽的火焰,融化了这冰雪一般的空间。
泫镜很是纵容她,也只有对着红衣女童,他淡然的目光中才会透出宠溺。月芜调皮,少不了毁坏一些东西,有一次便把一棵灵玉树踹折了半截,一根树枝掉落去了凡间,化成一块白色陨铁,被人献给了人间的皇帝。后来皇帝召集天下工匠,将它打造成了一把绝世宝剑,名为断情。
月芜虽然喜欢溜出去玩,但更喜欢守在师父身边,师父总是穿着一身白衣,神色是万年不变的淡然,只会面对她时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千朵万朵雪莲次第开放,让她看到一次呆一次。
泫镜虽然宠她,却不允许她偷懒,该教授的东西一样都不落下,什么奇门八卦,星象占卜,通灵画符,各种法术修炼功法……等等等等,月芜都怀疑没有师父不会的,简直把她当成全才来培养,害她天天忙得晕头转向,连溜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几百年,月芜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月芜仙子的名气在仙界甚是响亮,只凭她是泫镜大神的徒弟这一项,足可让她在天上地下横着走。
那日是天帝的寿辰,照例提前给泫镜大神送来了请柬,只是往年泫镜都没理过就是了,这回被月芜看到,拉着他撒娇卖痴,死说活说了半天,泫镜才无奈点了头。
月芜欢呼雀跃地抱了抱师父,然后一溜烟跑去准备贺礼,其实泫镜答应去对天帝来说已经是大大的惊喜了,就是送块石头,天帝都得当做稀世宝玉。
寿宴上,各路神仙都无心欣赏宴席中央仙娥们的曼妙舞姿,注意力全集中在坐在上首位置的那个白衣出尘的身影。那可是泫镜大神呐,有多少神仙根本只听过其名未见过其人啊。
泫镜面对各种或好奇,或敬佩,或忌惮,或怀疑的目光泰然自若,只在天帝举杯时,端起白玉酒杯轻抿了一口,其他时候都是静静地坐在那儿,无人敢上前打扰。
月芜坐在师父后面,倒不是那么显眼,她的新鲜感很快过去了,在位子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偷偷看了眼师父,发现没有注意她,便脚底抹油,溜了。
泫镜早瞥到了那抹偷偷摸摸的红影,嘴角动了动,没有理她。
月芜好奇地四处溜达,这天帝的宫殿就是大啊,到处是金墙碧瓦,玉树琼花,天河的水引入大大小小的湖池,里面星子灿烂,仙荷款摆,简直太美了。
月芜看着看着,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看着眼前花团锦簇四通八达的巨大花园,她有点傻眼。刚想找个宫女仙娥问问,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嘶……”
“好痛!”
两声痛呼同时响起,一个抚下巴,一个揉鼻子。
月芜被对方坚实的胸膛撞得鼻子又痛又酸,眼泪汪汪地捂着鼻子,气呼呼地抬头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湛鸿也是嫌寿宴无聊,来花园躲清净的,刚拐过一座假山石,就迎面扑来一阵馨香,下巴狠狠地被对方的头顶撞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个满面怒气的红衣小美人,正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他大吼:“走路不看人的吗,撞歪了你赔啊?!”
湛鸿忽然觉得很有趣,从他出世,就没有人敢这么指着他的鼻子骂,一个个奉承巴结还来不及,尤其是那些宫娥仙女们,哪个不是面泛桃花暗送秋波的,又怎会这么凶巴巴的。
“是我失礼了,敢问这位仙子来自哪座仙府,为何从未见过?”湛鸿甚是温文尔雅问道。
月芜哼了一声,放下了捂鼻子的手,琼鼻有些红红的,眸中还泛着水意,看起来娇憨可人,竟让百花丛中打滚长大的湛鸿心微微一动。
这一动,就是岁月悠悠,天荒地老。
月芜看眼前这英俊男子衣饰不俗,穿的戴的都是稀有之物,心知他不是普通仙人,不想沾惹是非,答了一声“没事了”就想回去找师父,正好一个小宫娥捧着一束花转过来,便急忙拉住她问路。(嗯,这个小宫娥就是上一篇中的刘秀兰。)
湛鸿哪里肯放她走,上前一句话打发走了小宫娥,在月芜发火前抢道:“正好我也要回寿宴上去,不如我送仙子回去吧,权当赔罪。”
月芜自然有些不愿意,可又找不到别的人问路,只好默默跟在他后面。一路上,湛鸿想法设法地套月芜的话,月芜除了送他白眼,一句话没搭理他。
结果湛鸿不仅没气馁,还愈加兴趣盎然起来,哈,这位小仙子太有生气了,他可算是捡到宝了。
等到了举办寿宴的瑶华池,湛鸿笑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小仙子坐到了泫镜大神的后面。刚才他只在拜寿的时候晃了一圈,只注意到了泫镜大神,还真没看到后面那个红衣少女。
她竟然就是泫镜大神唯一的弟子,也就是那个仙界有名的月芜仙子了。
月芜,原来她叫月芜,湛鸿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又深深地看了那个红衣身影一眼,只见她正嘟着嘴同自己师父说话,泫镜大神一成不变的脸上竟出现一丝无奈。
不一会儿,泫镜大神便起身向天帝告辞,携同自己的徒儿离去了,临走目光淡然地瞄了湛鸿一眼,却让湛鸿全身一凛。
月芜也说不清为什么讨厌那个男子,可能是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光吧,让人浑身不舒服。
泫镜大神的这次露面成功引起天界仙子的新一波花痴,原来泫镜大神这么帅啊,还那么厉害,听说他一直都是单身呢。
无数颗芳心蠢蠢欲动。
可那浮珑宫不是谁都能进去的,泫镜大神设下的屏障,谁能破?任你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化身成石也别想接近泫镜大神。
于是有心思活络的把主意打到唯一能自由出入浮珑宫的月芜身上,月芜不像他师父,时不时会跑出来游玩的。
一日月芜奉师父的命令去仙草园采几棵药草,那个地方有山有水,还有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月芜非常喜欢。与看守仙草园的仙翁打了声招呼,就依照师父的吩咐去寻找药草了。
呀,那株九霄花开花了呢,月芜眼睛一亮,奔到一株奇异瑰丽的花前细细欣赏,越看越喜欢,干脆移到自己的乾坤袖内,打包带走。药翁察觉到一株近千年的九霄花被人移走,心疼地直捶胸顿足,可那人着实惹不起,只好装作不知晓。
月芜很快完成任务,玩得正高兴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呼救声。她循声一看,是一位仙娥打扮的美貌女子,身穿淡粉的衣裙,嫩黄的披帛,娇美的脸上含泪楚楚,惊慌失措地向后躲着。她的面前则是一条色彩斑斓的大蛇,昂着头,吐着鲜红的信子做出攻击之态。
情况危急,月芜顾不得想仙界怎么会有毒蛇,便出手斩杀了大蛇,救了那个小仙娥。
小仙娥感激涕零,称自己是落华宫落华仙子的侍女,名叫琉璃,听从仙子吩咐来此取药草,谁知半路竟遇上一条毒蛇。
月芜自小没有朋友,看琉璃一派天真可爱,又不时借救命之恩来找她玩耍,渐渐地两人便成了好朋友。
月芜是真心对待自己第一个朋友的,所以当琉璃提出想去浮珑宫参观参观时,她没有犹豫便带她进去了。
让月芜意外的是琉璃一看到自家师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全身芳华流转,脸露红晕,目含娇羞,说不出的妩媚风流。泫镜却像没看到多了个绝世美人一般,只淡声对月芜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带任何人进来了,送这位落华仙子出去吧。”
月芜正因为琉璃看向师父的目光皱眉,此时一听师父所说顿时明白了,合着琉璃根本就是落华仙子,接近她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月芜炸毛了,也不听脸色苍白的落华仙子解释,直接把她赶出了浮珑宫,然后躲到自己房间生了三天闷气。
月芜气着气着忽然觉得有些疑惑,是气琉璃的利用与背叛,还是气落华仙子对师父的觊觎?好像……更气后者,那女人居然敢打师父的主意,简直太可恶了,师父只能是她一个人的!不知不觉,少女的心思起了变化。
泫镜发现自己的徒儿变得有些奇怪,经常在他讲话的时候看着他发呆,一向灵动的眸子里就会现出一片空蒙,被他点醒后还会不好意思,耳根发红。
月芜越来越觉得,师父怎么那么好看呢,一袭白衣飘逸出尘,气质清冽淡然,不管做什么都是从容优雅,让人百看不厌。
有一天月芜跑到天河边发呆,正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想心事,一张放大的俊脸突然出现在正上方,吓了月芜一跳。
那人笑呵呵的,满脸惊喜:“月芜仙子,果真是你啊。”
月芜一瞧是天帝寿辰时遇到的那个英俊男子,顿时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声又躺回去发呆。
湛鸿其实是天帝最小的儿子,一向宠惯得厉害。那日私自从自己老爹的寿宴上离席,惹得天帝很不满,罚他禁足了几日,要不早跑去找月芜了。
湛鸿对月芜表现出无比伦比的耐心和温柔,只要月芜出现的地方,他便会准时在那等候,不管月芜怎么对他冷眼以对,他都不为所动。
东海稀有的硕大明珠,月宫仙子亲手裁下月光霞影做成的霓裳,可映出天下万物的不知镜……一样样花尽心思的礼物被湛鸿寻来讨佳人的欢心。
月芜被他缠得不胜其烦,最后头疼地直接问湛鸿:“你到底想怎样?”
湛鸿认真答道:“月芜,你没发现我在追求你吗,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妻子。”
月芜呆住,少女情窦已开,自是多少知晓了这男女之事,但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说要娶她为妻。
月芜的心如同一池春水吹皱,整天烦恼不已,如果要嫁给一个人,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她会愿意他是怎样一个人呢?
不经意地,一个白衣淡然的身影闪过心底。
是的,只有师父,她只愿意与师父永远在一起,所以,她要嫁给师父!
月芜的概念里,没有什么辈份之说,她不知自己来历,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只有一个师父,不嫁师父难道嫁那个讨厌的湛鸿?
当月芜一本正经地对泫镜说:“师父,我要嫁给你,你愿意娶我吗?”
正在喝茶的泫镜噗地喷出一口茶水,可能是泫镜大神有史以来第一次失态。他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和情绪,无奈地看着自己一脸严肃的小徒弟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月芜答道:“湛鸿说想让我做他的妻子,可是我只想做师父的妻子。”
泫镜目光闪动了一下,正色道:“可我是你的师父,师徒是不能结合的。”
月芜一急说道:“那我不做你的徒弟了,你是不是就可以娶我了?”
泫镜眉头一蹙,有些责备道:“阿芜,不要胡闹。”
月芜真急了,站起身以指削落了自己一缕秀发,口中宣道:“我月芜今日自逐师门,从今以后都不再是泫镜的弟子!”
泫镜面色一沉,拂袖道:“荒唐!回自己房间思过去,没我允许不准出来!”
月芜紧紧盯着师父,问道:“可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不愿同我在一起?”
泫镜眸中清冷,一字一句道:“我是你的师父,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冰寒一丝一丝浮上心扉,月芜第一次感到什么叫无助,她垂下头,默默走了出去。
后来,她跑去了人间游荡,还曾被一个瞎了眼的修仙者想当补品收了,她当场揍得他连亲妈都不认识,连月芜仙子都不知道,修你大爷的仙。后来烦了便找到一座有灵脉的山,把原山主赶远远的,自己占据宝地睡觉。那株九霄花差点被她遗忘,拿出来时都快枯萎了,用自身的灵气滋养了一段时间,竟让它生出了花灵,是一个温婉的少女,月芜唤她阿霄,吩咐她看守这座叫月华的山,然后便陷入沉睡。
月芜后来才知道自己与别的神妖仙魔不同,这世界万物都可吸收天地日月产生的精华灵气来修炼,只有她不可以。她与生俱来带有强大的灵力,却不能从外界获得一丝一毫,就像一口盛满水的井,用掉一桶,只能靠自己缓慢恢复,而在有灵脉的山中睡觉会恢复得更快一些。哦,对了,还是有例外的,不知为什么泫镜的灵气她却可以吸收。
一睡百年,是阿霄的悲呼惊醒了她,最后,这个因她而生的小花灵,被一个凡人给拐走了。又孑然一身的她继续游荡人间,“诱骗”了一只小青鸟为伴。
其实她喜欢凡间,凡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演绎出一段段生动的悲欢离合,比那些整天装x的仙人顺眼多了,所以她经常会出手管一些闲事。
以后,大概还是会管下去的吧,月芜心想。她与泫镜,谁都不肯低头,那这样也好,总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月芜想着,带着小青鸟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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